□卢仁龙：《颜氏家训》是一本十分有意义的书，大学时代就喜欢看，买的是您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的《集解》。开始是看正文，后来看您的集解，而引起做学问的兴趣。从那时起，就十分佩服您学问的渊博。现在又出版了《集解》增补本。想先请您介绍一下研究《颜氏家训》的经过。
△王利器：《颜氏家训集解》虽然是1980年出版的，但早在五十年代就写完了，研究它就更早了。大约是四十年代开始着手。因为研究《文心雕龙》，就要涉及到这本书。刘勰、颜之推在时代上是很相近的（颜之推略晚于刘勰），但文笔差异极大，这也是引起兴趣的缘故。不过，对《文心雕龙》研究是放在校勘上，对《颜氏家训》则角度比较多。当时条件好，在北大文科所，《文心雕龙新书》1950年就交稿了，印在《中法汉学研究所通检丛刊》之十五中。因流传不广，修正后又交上海古籍出版社，改名为《文心雕龙校正》。以后重点是做《颜氏家训》，1958年就差不多完成了。由于“文化大革命”，出版没有可能了，但修正则没有中断，其它如《风俗通义校注》也是完成得更早而搁置出版的。直到“‘四人帮”垮台，我才检点旧稿，陆续写清交稿。当时《风俗通义校注》、《颜氏家训集解》都是交给中华书局的，前一种中华书局于1981年出版了，后一种则转给了上海古籍出版社，1980年问世。前几年中华书局来谈，因为《新编诸子集成》要收。我同意再作修改，十年间又修正了不少，所以只好出个“增补本”。前此在中华书局出的《盐铁论校注》也是个“增补本”；罅漏补缺，方便读者嘛！
□您真是研究有年了，对《颜氏家训》、对古籍整理均有贡献啊！
△《颜氏家训》是一部很有价值的典籍，它以训家明理为名目，其实讲的内容很宽，有些甚至在现在看来是绝学，如音韵学。许多内容其实是颜之推学问的体现。后来那些师法颜氏立“家训”、“家范”的都只能讲些修身明理之言，像司马温公、陆游、曾文正文概莫能外，《朱子家训》更是大白话。这也是颜氏后辈出大学问家（颜师古）的缘故，以学传家吗！我治《颜氏家训》，看似容易，其实很繁。校勘方面手勤一点就行了，但要做注委实不易。颜氏讲的内容很宽、很杂。除人生修养伦理道德外，音韵、文章、礼制、艺事，乃至谈道、学佛，样样都言。更有当时风俗、史事，虽然卢文弓召、赵曦明做了些工作，周祖谟也专论了《音辞篇》，但需要解决的问题还不少。因此，除了抄合前人的东西，其余只好尽力去做了。做下来还是比较满意的。像检阅佛典、道书就解决了一些很关键的问题。
□我觉得您这种详明的集解很有用。有些资料的搜集达到了竭泽而渔的地步。这点，您既发扬了孙诒让《墨子?诂》、王先谦《荀子集解》广收有关《附录》的特色，又真正的为后代学人积聚材料。
△清人有几家做校注不仅重本文校注，也重视做附录，你提的几家都是。我一贯抄书比较勤，自信有些书是别人不可能抄的，因此每种古籍校注都尽可能充实附录，只要不笑我是凑数就行。
□哪里！您博学的一方面正体现在这上面。我还见过《盐铁论校注》的附录，那真是博极了。这些附录有时有意想不到的作用。请您谈谈增补本的情况。
△中华书局和我谈的时候，《集解》已出版十年了。这十多年，我一直在搞古书校注，校注的对象虽有变化，但要解决的问题有些是共同的，这也是我出东西出得比较快的秘诀。同时，深入的钻研又能不断解决一些新问题。正好有机会，一方面检点了原作，还好，没有什么大问题，就用不着删改了（误植处难免）。一方面增补，增补下来，还算满意，委实解决了一些问题。
□那么请您谈谈具体的增补情况，一是看像我这样的老读者需不需要再买一本，再是也好让人知道您的治学之道。
△治学之道谈不上，我还是抱着为读者方便的原则。增补也是从两个方面进行的。一方面是补进许多几十年来他人研究《颜氏家训》的直接或间接成果。如陈直先生《摹庐杂著》解决了很多问题。他在利用考古实物来解决文献问题上贡献不少，正巧前几年印出来了，悉数收入。又如周一良老友《魏晋南北朝史论集》、《魏晋南北朝史札记》有关《颜氏家训》的条目，条条精彩，也不能不收。还有我北大文科所的老友王叔岷在台湾做了《颜氏家训》校勘方面的工作，尤其遍检宋元类书、有异文可取。另一个台湾学者陈的札记也补了不少。上次出版时都限于海隔，无从获采。前些年得以获见，一并取我所需。这下“集解”之名就更名副其实了。另一方面是补自己的，十多年所积不少，不过还是老套路，考出处，明字义，断是非，求博求详，也讲精讲实。增补出来后，我自己的案断，就被台湾要走了，提前刊登在《孔孟学报》上。两者加起来，超过了十万字。
□增补的内容一定十分精彩，下来再细读。再问您一个问题，以您腹笥所积之厚，以后还有较大的增补吗？
△不好说。别人的恐怕不多了。但香港周法高也有一个《颜氏家训》校补之类的著作，多次设法没有读到，不知他有多少发我所未发之处？倒很想看看。《集解》增补工作告一段落，读者或许可以读了。据说日本人以前对旧的《集解》很重视。我希望他们读读这个增补本。
 |
